柳已青（作家）

　　11月11日那天，在早市上看到了白白胖胖、玲珑如玉的鲜藕，不由得痴了。假如我开一家情调餐馆，会在这一天推出“脱光”主题菜肴，以青菜为主，清淡滋味，用藕做的菜肴就叫“佳偶天成”，用百合做的就叫“百年好合”。

　　看着一堆莲藕，心想，这是几孔的呢？几乎每个人都吃过藕，但我打包票，多数人都回答不出来。藕中空，有小孔，七孔居多，也有九孔的。据陶谷《清异录》记载，大约在五代时期，北方少数民族居住区所产的藕，其纵断面只有三个孔眼。大自然神奇造化，虽名为“藕”，但其身体构造的孔眼，却是单数。有人吃了一辈子的藕，仍被蒙在鼓里，不知藕有几孔。看来越熟悉的事物，我们越容易忘记仔细地观察和欣赏。

　　“一弯西子臂，七窍比干心。”南宋诗人卫泾描写藕，生动，准确。用美女西施的手臂来形容洗去淤泥的嫩藕，非常形象。用“七窍比干心”来形容藕中孔眼，不仅让藕与美女西施发生联系，也让忠臣比干为藕代言。不知怎么回事，南宋诗人卫泾描写藕的绝句，被人按到乾隆的笔下了。好在诗人不会找后人讨要版权。

　　藕与莲与荷，是江南的象征，江浙一带所产，更是物质和精神的飨宴带来美食、名画与诗文。但凡有水处，即可生出莲藕。我的家乡汶上，属于济宁，早年是江北的水乡。家乡产的藕和荸荠，在当地颇有名。幼时，几乎每个村庄都有生长着荷花的池塘。记忆中，家乡的池塘中，接天莲叶无穷碧，映日荷花别样红。红莲花，白藕瓜。秋霜到，荷叶凋零。深秋初冬时节，踩藕的人们穿着很短的裤子，不顾刺骨的冷水，在池塘的淤泥中，用脚慢慢试探藕的走向。这是一个技术活，不能踩断藕，最后小心翼翼地把长长的几节藕，从淤泥中拔出来。

　　家乡以藕做菜，喜欢做成姜丝凉拌的冷盘。在乡村的宴席上，这盘菜上了宴席，就是前奏。凉拌的藕片，色白如冰，细嫩，鲜脆，甘甜。诗人韩愈赞叹“冷比霜雪甘比蜜，一片入口沉疴痊”，就是这样滋味吧。藕生水中，性寒，以姜丝凉拌，阴阳互补。我们端上餐桌的每一道菜，都是在绵延的历史长河中而来，哪怕最简单的一道菜，可能都蕴含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韵味，保留了中国人的饮食之道。

　　有一年仲秋，在杭州，吃到了地道的桂花糯米藕。藕片不软不硬，外皮劲道，内里松软，糯米吸了藕的鲜气，藕借了糯米的黏劲，浇上馥郁的桂花蜜，爽口清甜，令人齿颊留香。这大概就是江南的味道吧？

　　在湖北莲藕的做法有很多：凉拌、清炒、粉蒸、藕夹，秋冬的话就要喝炖汤，这已经成了当地的食俗。纪录片《舌尖上的中国》，就把镜头对准了湖北的水乡，深秋时节采藕的人们。一番辛勤的劳作之后，将大批清洗干净的藕，运往各地。那些采藕的人们，用藕排骨炖汤，热乎乎的吃上两碗，心里滋润起来。在中国的大地上，正是这样普通而卑微的人们，谱写着人与自然、人与食材的传奇。

　　佳藕可以做出多种佳肴，藕可以将它的香甜脆嫩，犒赏人们。当我们吃藕时，要明白“藕”字的涵义。我们的祖先观察到莲藕这种水生植物花叶对偶而生，结合其地下茎在水中穿泥繁衍的植物学特性，于是把它命名为“藕”、“蕅”。“藕”字是由草字头和“耦”字组合而成。在古代“两人同耕”被称为“耦”，它强调的是藕耕泥穿土的本领。“蕅”则是强调草本、水生的自然属性。

　　莲、荷在传统文化中，有清逸之气，有清洁精神，成为国画和诗文中赞美的对象，而作为食用器官的“藕”，则代表了一种世俗生活。吃过佳藕做的佳肴之后，漫步园林，留着残荷听雨，这样的夜晚，梦境中会生出一枝莲花，摇曳生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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